看到有人问到这个序,敲在下边大家看看吧:
人世之歌【注1】
我怀着一个夙愿,想写一部小说,让人们从中听到人世的歌唱。以我观之,现时的全部作品,给予平平庸庸的人类的位置太过突出,而对世间山河这类奇伟的居民的脉搏跳动,却基本上忽略了,使我们感觉不到。作家们撒播在书里的种子,都是从同一个地方贩来的。大家在作品里竞相播种形形色色的爱情,长出来的苗子正在一天比一天退化;顶多再撒一两把别的种子吧,如此而已。而且所有这些种子,又都是以人为土壤的。我深知,要创作没有人的小说是不大可能的,既然世间存在着人。问题是,应该给予人以恰当的地位,而不应将之作为宇宙万物的中心。人不应当睥睨一切。须知,一座山不仅是以其高和大而存在着,他也有重量,有气味,有动作,有魅力,有语言,有感情。一条河也是一个人,自有其爱情、力量、灵魂和病痛,并且渴求冒险的经历。溪涧、山泉都是人,也会恋爱,会骗人,会撒谎,会背信弃义;她们袅娜多姿,以水草和苔藓为裳。森林会呼吸。田园、荒野、丘陵、海洋、山谷,常常受雷电轰击的峭拔的山峰、自创世纪以来山风就在其面前撞得粉身碎骨的傲岸的悬崖峭壁,凡此一切,绝非仅仅是可以令我们一饱眼福的景致。他们是聚族而居的活生生的人。这些千姿百态,生气勃勃,与我们一样具有人性的景物,我们却只了解其外貌。而至今我们之所以被种种神秘的东西所包围,恰恰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重视土地、植物、河流和海洋的心理状态。
我们从与一座山的友谊中得到的慰籍,我们对森林的向往,我们在闻到牛蒡子、蘑菇和树皮的芬芳时而产生的清心寡欲、飘飘欲仙的陶醉情感,我们在齐腰深的野草里奔跑时所得到的快乐,这一切并非产生于我们的感官,而是本来就存在于我们周围,引导着我们的行动,其程度超乎我们的想象。
我知道,作家们在自己的小说中,有时借助于一条河流以表现恐怖、神秘或力量。我知道,作家们写过山岳,至于描写土地和田园,描写树林里百鸟的鸣唱,更是家常便饭。我并不反对这样做。我所希望的,是给予他们以应有的地位。不过,最近儒尔·罗曼写了一部值得称赞的小说【注2】,只是其中的巴黎略嫌瘦小。其实巴黎作为一个人,要健壮得多。我不甚了解巴黎,只去过几趟。但他向我充分展示了他的某些部位的肌肉运动,并且与我有过几次暗中交锋,致使我敬而远之。在人世间奇伟的居民中,巴黎一如其他大城市,只不过是一个漂亮、有教养、迷人而又腐朽的无赖。
我之所以说罗曼书中的巴黎太瘦小,是因为比较而言,他给予人物的位置太突出。当然,在将要出版的各卷中,巴黎的肖像也可能会得到补充,而以其本来面目呈现于读者面前:庸俗、饕餮、忙忙碌碌,犹如一只巨蚁,在人们的汗臭里吐着蚁酸,在泥土里掘着窠穴。
是的,作家们都利用过这一切点缀自己的作品。利用是不应该的,而应当洞悉。我认为,作家们应该洞悉、热爱、理解或憎恶人类所生活的环境,人类周围的世界,正如作家们为了描写人物,而力求了解他们,对他们衷心热爱或深恶痛绝一样。我们不应该孤立的写人,播种一些普通的、千百次使用过的种子,而应该揭示人的本来面貌,即塑造出被客观世界的芬芳、魅力和歌声所渗透、熏陶,因而实实在在、光辉夺目的人物。只要你在一座小山村短暂逗留过,你就会知道山在山民的日常谈话中占有何等地位。对于一座渔村来说,重要的是大海;对于平原上的村庄来说讲,重要的则是田野、禾稼和草地。我们不应把人物孤立起来。人不是孤立的。大地的面貌锲刻在人的心里。
要写这样一部小说,必须有全新的视觉、听觉和触觉,作家本人一定得饱尝过人生的创伤、摔打和磨难,从而渴望听到人世所唱出的催眠曲。
注1:此文是作者于小说《人世之歌》问世前两年,即1932年写的,收录在其短篇小说散文集《世态炎凉》里。作者在这篇文章里阐明了他创作《人世之歌》的指导思想,所以我们把它译出来,作为这个汉译本的序言。----译者
注2:儒尔·罗曼(Jules Romains,1785----1982年),法国现代作家。此处是指他的小说《至诚至善的人们》,全书共27卷(1932----1947年)。----译者
【哈哈,儒尔·罗曼的生卒年看样子一定错了,原书如此,活了近200年呀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