饥饿追踪者
在结了冰的河道两侧,耸立着一片黑沉沉的云杉树。阴冷的风呼啸着,卷走了上边覆盖的白霜。树木相互依偎着,渐暗的光线更衬得这片浓密的树林阴森可怕。无边的荒凉和孤寂笼罩了这片土地。这就是“荒野”,原始的、寒冷彻骨的“北国荒野”。
这土地是如此的荒凉,却有生命在此进行着反抗。有一群狼犬正顶着严寒,满身结着冰霜,在河道上艰苦跋涉。狗身上套着皮质挽具,与后面的雪橇相连,拉着其缓缓前进。在雪橇上,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占了绝大多数地方的长方形木箱,除此之外,还有一些毛毯、咖啡壶等小物件。
狗的前边有一个男人正在艰难地走着,另外一个男人走在雪橇的后边,而第三个人,则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箱里,他的生命已经结束在这片荒野里,他已经被这片荒野打败,永远不可能再次醒来。
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,依旧无所畏惧地跋涉着。两人身上都穿着柔软的皮革。睫毛、脸颊和嘴唇上挂满了冰晶,模糊了他们的面孔。他们是深入这一片荒凉土地的人,是热衷于冒险运动的冒险家。
两人为了节省一些力气,都在沉默地赶路。然而孤寂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逼来,寂静压迫着他们,在这种切实存在的压迫面前,他们时时刻刻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。
一小时接一小时过去了,白天短暂的阳光开始消逝,就在这个时候,远远传来一声嗥叫,声调迅速升高,然后颤抖着,紧张着,最后慢慢消失。这声音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凶猛的残忍,是一个即将失去灵魂的哀号。走在前边的人回头望向后边,隔着长长的箱子,两人的目光相接,随后互相点了点头。
第二声嗥叫再次出现,针一般尖锐。两个人迅速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位,就在身后!那是他们不久前才经过的地方。第三声又一次响起,还是在背后,从发出第二声的左边传来。
“他们在追踪我们,比尔。”前边的人回过头,声音沙哑地说。
“现在食物缺乏,”后边那个叫比尔的回答道,“我都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兔子了。”
然后两人继续赶路,只不过更加留心后边的嗥叫声。
天黑之后,他们在河流旁边的一小片云杉林里安了营,狗被安置在火堆那边,互相咆哮着,却没有一只想逃到黑暗之中。
“亨利,我觉得这些狗离我们的营地相当近。”比尔说道。
亨利将冰块放入咖啡壶中,点点头。直到坐在棺材上吃东西的时候,才开了口。
“这些狗不笨,它们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才是安全的,在这待着总好过跑出去被吃掉。它们很聪明。”
比尔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亨利惊诧地说道:“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说它们不聪明。”
“亨利,”比尔慢慢嚼着嘴里的豆子,沉思着说道,“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喂它们食物的时候,它们有多骚动。”
“它们是比平常闹得厉害。”亨利确认。
“我们这里有几只狗,亨利?”
“六只。”
“那么,亨利……”比尔停顿了一下,意味深长地说,“如果我们有六只狗,那我拿出六条鱼,每只狗一条,应该正好够,可是亨利,鱼却少了一条。”
“那肯定是你数错了。”
“我们有六只狗,我取出六条,独耳却没有鱼吃,后来我又拿了一条。”比尔冷静地重复道。
“可是我们就只有六只狗。”亨利说。
“亨利,”比尔说道,“我并没有说它们全是狗,但是它们全都吃了鱼,一共七只。”
亨利停止了吃饭,望向营火那边,点了点狗的数量。
“我数的只有六只。”他说。
“我看见有一只跑了,”比尔肯定地说,“我刚才看到了七只。”
亨利怜悯地看着他:“我们旅行结束的时候,我将会很高兴。”
比尔疑惑道:“为什么?”
“我的意思是,我们路上所经历的已经刺激了你的神经,你活见鬼了。”
“我也这么想过,”比尔郑重地回答,“所以,当我看见它跑掉,我就去看了看它的脚印,随后我又数了下狗,结果还是六只。你要看看那脚印吗?”
亨利没有回答他,只是继续吃饭,吃完之后,喝了一杯咖啡,摸了一下嘴:“那么,你认为——”
一声凄厉的长号突然从黑暗中传来,打断了他的话。他停止了话语留心倾听,随后手向声音的方向一指:“——他们中的一只?”
比尔点头:“你也发现狗比平常吵闹,我相信我没有看错。”
一声又一声的嗥叫接二连三地响起,使得周围寂静的环境顿时嘈杂起来,四面八方的嗥叫声使得狗们害怕地挤在一起,也更加靠近篝火,以至于身上的毛也被火烤焦了。比尔添了些木柴,点燃了烟斗。
“我看你有些低落啊。”亨利说。
“亨利……”比尔抽了几口烟,继续说道,“亨利,我想他比你我都幸运得多。”随后用手戳了戳他们正坐着的木箱子。暗示说的那个“他”是躺在里边的人。
“在我们死的时候如果能够弄到足够多石头来压住我们,将狗和我们隔开,我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“可是我们没法跟他比,我们没有足够的钱和人,”亨利回答道,“这种长途葬礼我们可承受不起。”
“我不明白,亨利,像这样一个人,在他的故乡肯定神气活现,不愁吃穿,为什么偏偏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来。”
“如果他没有过来,他说不定能平安到老的。”亨利点头。
亨利刚要张嘴说话,却变了主意,用手指着四周黑暗中压迫他们的眼睛,一对,两对,三对。一对对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,并且不断移动着。
狗们越来越焦躁不安,当恐惧达到一个顶点的时候,它们惊散了,窜到火堆另一面,在主人腿间讨好地匍匐着。有一只狗在混乱中跌入火堆中,顿时,一股毛发烧焦的气味传来,这只狗由于痛和恐惧而哀叫着。狼群因为这一场骚动而惊疑地移动了一会儿,甚至还往后退了退,然而当一切又安静下来的时候,它们又不动了。
“亨利,没有弹药真是我们的不幸。”
比尔抽完了烟,正在云杉树枝上铺开他们的毯子和毛皮床铺。亨利哼了一声,开始解自己的鹿皮鞋带。
“咱们还有多少弹药筒?”他问。